為出道二十五年作個紀錄性總結,潘源良最近推出了唱片《二五精神不完全集》專輯,隨碟附送的歌詞加心聲集末端有這麼幾隻小字:「終極鳴謝:李麗珍」。

鳴謝還要加上「終極」,應該是比「非常」、「十分」、「超級」、「霹靂」、「勁」、「喪」、「爆」,更無敵、更至高無上的一個層次。

似乎,潘源良與李麗珍舊情復熾,是「赤裸的秘密」。

「唔……我想……,鳴謝不需要註解吧!」我單刀直入,換來當事人忸怩的一句。

提起潘源良,看官腦海裏彈出的可能是電視上口沫橫飛的「講波佬」,大家或許已經遺忘,他與昔日流行樂壇的「浪子詞人」潘源良,霸佔着同一個軀體。

更依稀的印象,是《婚紗背後》、《容易受傷的女人》、《女人的弱點》、《也許當時年紀小》、《男人是否都一樣》這些細膩、夭心夭肺的情歌,通通出自這年屆半百的「麻甩佬」手筆。連最近榮休的立法會主席范徐麗泰,也引用潘源良《離別的時候》的歌詞,來訴說離別之情。

不過,近年他近乎絕迹樂壇,為林子祥唱片寫過一些歌外,最近的作品就是張敬軒的《餘震》。

轉型九年,我不禁問潘源良,當年是什麼原因令他減產?

「其實是反過來說,我發現無人再找我填詞,才跑去講波的。」他似像思索,又似在感嘆。

或許,是在低吟一首樂壇怨曲。

1985年一首風靡樂壇的《愛情陷阱》,譚詠麟與潘源良一同乘白金升降機到達成功之顛,張學友、林憶蓮等歌手的「處女作」都是出自潘源良手筆;二十多年後,潘浪良填詞的《餘震》依然叫好叫座,但餘震過後令潘源良感到的,是終極的無奈。
留住我吧

「上世紀八、九十年代,我坐喺度,都長期有生意上門。後來是:無生意被迫坐喺度!以前寫一首歌走紅,即時會有好多producer、歌手找我。今時不同,《餘震》我交足功課,有人鍾意、有人記得、hit過,但重點是無人再找我寫……」潘源良一雙顧盼自豪的眼睛告訴我,1999年,他開始講波,也在幾份報章寫寫球評,去覓另一條路好過等運到。

流行樂壇的黃金十年已經過去,詞壇由百花齊放變成由林夕與黃偉文各佔半壁江山。潘源良由八十年代每年寫五十首歌,優優游游,歌酬連版稅年入已近百萬,到現在一年也寫不上一、兩首。潘源良對此只有無奈,沒有怨氣。

「創作人很被動,現在入行的填詞人風險好高,因為你不知道寫完一首歌後,什麼時候再有機會寫另一首;就算如李俊一包辦作曲填詞,是不是代表長做長有呢?我唔敢講。」

潘源良第一首作品《濁世暖流情》也是毛遂自薦,他回憶說,二十多年前娛樂圈實在有很多可能性,他是成功把握了一些機會,不過現在爭取也不等於會成功,不是說你要「做好呢份工」就有工你做。

「市場分類很窄,大家沒有很多選擇,於是選擇懷舊。但不要問我點解無人搵我寫歌,如果我答到你,就已經解決了問題。」OK,我也無意為潘源良的歌壇事業展開死因聆訊。

不過,他強調,填詞還是他的喜好,永遠來者不拒,他對建構一個能長存的流行樂壇,仍有熱情。

他很早就明瞭,並不是你以為力挽狂瀾就可以收復失地,很多事不能回轉,就像變酸了的牛奶、變了心的情人。寫那麼多扣人心弦的情歌,他不會不知道這道理。

強調「當下」沒有宗教信仰的潘源良卻一直信命。

「我不是宿命論,但信自然。每件事的發生,都是有路線有軌迹的。人可以做到三成,餘下七成是已安排好的。像一塊草地,為何會生這株草、這朵花、這棵樹而不是別的?很多事情,條件足夠就會發生。」

所以,上世紀八、九十年代,「適逢其會」便造就出潘源良。
誰明浪子心

他甚至認為自己的人生彷彿時空倒錯,也是命。人家幾歲踢波、十多歲玩音樂、三十多歲拍電影、四十多歲寫文章。他是反過來,二十八歲就寫出《最愛是誰》(那時他正搞離婚),但三十歲才真正開始踢足球。

「十多歲我已像一個阿伯,嚴肅又自閉,很早已經常是十萬個為什麼、一千個怎麼辦?近幾年才開始活潑起來。」浪子淡然地自嘲起來。

我是喝潘源良作品的奶水長大的一輩,看着他在粵語流行曲黃金年代,左手翻雲、右手覆雨。他的歌,很有電影感,像《遙遠的她》把血癌題材放到歌裏;《赤紅的擁抱》有斬手的情節;《妳在何地》簡直就是每個失戀人士的夜間寫真。

「每接到一首歌,我會從戲劇角度去找尋靈感,你可以說這是我的風格,也可以說是我的限制。」潘源良邊說邊撥弄着他那些反叛的銀髮。

問潘源良哪首歌最深刻難忘,像問一個母親最疼愛哪個孩子一樣,是一個難以回應的蠢問題。

但卻有一些歌引起了沒有預計的迴響,像勵志的《總有你鼓勵》,就被詮釋為兩個失戀男子惺惺相惜而醞釀中途轉「基」的故事;至於《你還愛我嗎》就被說成是敏感的政治歌曲。

被錯誤解碼,有沒有丁點無奈?「沒有。我相信,每首歌都有自己的命運。呈現在樂迷面前,各人有不同的解讀,非創作人能控制,也非創作人可以精心部署和張羅的。」

最近看《壹週刊》黃偉文的訪問,他用好彩來形容自己的際遇,「好彩不是方法,不是你努力就能學到」。

入行二十五年,問潘源良日後的事業將如何自處?他說看命運如何拖帶。他已寫好了一籮劇本,或許會繼續講波,伯樂來到會拍套電影。無他,不甘游走於樂壇的他,1981年中文大學新聞傳播系畢業後,做過記者、編導甚至演員。他的際遇,都來得順理成章,就如他第一次填詞一樣,並沒有刻意經營。

濃密斑白的長髮、稀疏的鬚根,令潘源良看來有種混亂無序、不修邊幅的藝術家氣魄。

他給我的感覺是,自我且浪漫。例子:他當年可以為心愛的女人李麗珍開拍《戀愛季節》自任導演,同時寫出了不朽名句:「別了她原為了妳,留住愛亦留住罪,誰料伴你的心今已碎,卻有她在夢裏。」

他更可以任性地跟我說:「我發覺,十八歲、二十八歲還是現在,我想的、所相信的,沒有因為人生閱歷多了而改變過。」

包括愛人?《餘情未了》是否很能反映當下你的心態?我試圖套出倪端。
餘情未了

浪子苦笑了一下,嘴角微微地掀動了,但沒發音。

難怪人家叫他浪子詞聖,《可能》、《今生無悔》、《誰明浪子心》都有滄桑的浪子味道,七情六慾流灑曲中。對於浪子的稱號,他又可會認同?

「我不理別人怎講,人人都說你是衰人,你再說什麼已經沒有意思。浪子一詞,人人的解釋都不同,所以我也不會試着解釋。」

潘源良曾經說過:「愛情與足球,同樣容易令人受傷。」情歸何處?浪子的感情,註定也是隨緣流放。

潘源良的專輯在我的唱機旋轉千回,弄哭了我三遍,七十一首歌伴着我寫他的訪問,我像聽到他在呢喃:「誰人是我一生中最愛,答案可是絕對?」

連歌都有它自己的命運。我還能說什麼?

0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



較新的文章 較舊的文章 首頁